20 世纪早期,一位美国女记者写道:女性们呼吁医生,要是能成功帮她们从产痛中解脱出来,就能使“一半的人类免受这个古老的折磨,而另一半人(男性)是永远不会懂得这种折磨的。”
到 20 世纪 50 年代,随着在欧美国家,分娩变成了制度化规范化的产物,在产妇们夺回自己对分娩控制权的呼声中,不使用药物干预的“自然分娩”再度盛行,著名的拉÷滋呼吸法便是出现于那个时期。
而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硬膜外镇痛(一种区域麻醉)形式的分娩镇痛开始大幅流行,根据当时的数据,1981~1997 年间,在全美的各大医院,硬膜外镇痛分娩的比例有 2 / 3。
因为病床上躺的是“她”
最初,中国并没有落下很远,1964 年,通过对 67 名「熟人帮忙」式分娩镇痛的案例的分析,张光波医生在第一届全国麻醉学术会议上作了名为《连续硬膜外阻滞用于无痛分娩》的报告。报告发表后不久,文化大革命开始。
因为怀疑产程早期的分娩镇痛有可能延长产程,增加剖宫产的概率,在上世纪,妇产科内部的主流意见大多是宫口开到 5 厘米以上才考虑进行硬膜外镇痛,直到 2006 年,基于大量的临床研究数据,美国妇产科医师学会和美国麻醉医师学会分别发布了临床实践指南:“在产程启动后,产妇对镇痛的要求就是分娩镇痛的指征(而不是宫口的大小)。”
这是进入新世纪之后产科麻醉研究上的一个巨大进展。
而在 2004 年的一篇新华网的文章中提到,“尽管相关技术 20 年前就已经成熟,但中国年均 2000 万名产妇中,迄今累计只有约 1 万名享受到了无痛分娩,比例不到 1%。”
根据北大医院的调查,全国“只有约 10 家医院全天提供无痛分娩服务,其他医院或放弃或只对个别关系户提供服务。”
一个偶然的机会,美国芝加哥西北大学芬堡医学院麻醉科的胡灵群医生很吃惊地知道了那个 1%,当时在美国,官方发布的分娩镇痛率是 61%。
经过两年的筹备,2008 年,中国举办奥运会的同年,由胡灵群带队的“无痛分娩中国行”团队来到了中国,他们期望通过对医护人员和产妇的教育来提高中国无痛分娩的使用率,在 10 年内能让中国顺产产妇中无痛分娩的使用率达到 10%,带来生产过程中并发症率和死亡率的降低,以及剖宫产率的下降。
在那一年的队员们写下的手记中,来自俄亥俄州的产房护士珍妮弗•詹金斯惊异于中国产妇在产痛面前的平静和控制力,也享受这里的产妇们给她的信任和尊重感,她写道:“我们美国产妇的期望值越来越高,也越来越不客气了。不是问我可不可以要个硬膜外?而是说什么时候麻醉医生来给我硬膜外!为什么要等这么长时间?”
在《你一定要知道的无痛分娩——发生在你身边的故事》中写道:“80 年代改革开放后,分娩镇痛和重症监护几乎在同一时期重新起步。到了 2011 年,前者(重症监护)几乎遍及了每家医院,而后者(麻醉医生 24 小时不离开产房的分娩镇痛)几乎没有。”
为什么在 30 年后的今天,无痛分娩在中国是这样一个状态?胡灵群曾把这个疑问抛给了他的两位美国朋友——波士顿麻省总院的产科医生哈罗德•马克尔维兹和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医学院产科麻醉主任帕÷拉•弗勒德。
“一男一女,一个产科,一个麻醉科,在不同地点,相互也不认识的两个人”却给出了一个惊人相似的答案:要看病房里躺的是谁,”产房里是产妇,一个女性群体。”
安全性和效果之争
2008 年的无痛分娩中国行团队中,随队的翻译,北卡罗来纳大学的彭萌萌记¼道:“我和一位医生在值班时遇到了一例产妇婉言拒绝了分娩镇痛。追问原因时,那位产妇说,没听说过,不知道什么东西,我(的产程)也差不多了。”
“在这里,很多产妇,甚至医护人员都不知道无痛分娩对母婴的好处,好像谈的多是负面的东西。”彭萌萌在笔记中写道。
尽管已经有了很多循证医学证据支持无痛分娩的安全性,为了避免所谓的“不良影响”,在剧烈的产痛下,大量的国人选择了剖宫产。
2011 年,人民日报的《剖出来的世界第一,为何剖宫产高烧不退》中,提到中国的剖宫产率 46.2%,位居世界第一,“怕疼”是很多产妇要求剖宫产的一个重要原因。
无痛分娩真的可以完全无痛吗?
这涉及到很多数字,以及分寸的把握。希望达到的镇痛效果中,专业人士认为最理想的一种是感到子宫收缩但不痛,但除此外,因为剂量和个体差异的原因,产妇们会有各种反应:感到三分痛、感到比以前缓解一些、能行走的分娩镇痛,或是,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一项美国 2000 年左右的研究显示,大约有 12% 的产妇仍能感到疼痛指数大于 3 的痛感,这其中,开始有效又(随着宫缩增强)变成无效的占 6.8%。在中国,柳州市妇幼保健院的一份统计报告显示,89% 的产妇可以得到完全满意的全程无痛分娩。
中国产妇于家属对无痛分娩最大的担忧在于它的安全性,会不会对胎儿有什么影响?
复旦大学附属妇产科医院(上海市红房子妇产科医院,以下简称“红房子医院”)麻醉科主任黄绍强表示:“现在的硬膜外麻醉所用的浓度只有手术麻醉时浓度的 1/5~1/10,到达胎儿的剂量微乎其微,其作用可以忽略不计。”
在由哈佛大学医学院布列根妇女医院的产科主任编写的一本小册子中提到,硬膜外间隙注入药物,不是直接进入血液循环,进入胎儿体内的药物是极其微量的。“生孩子过程中使用的口服、肌注、静脉等其他途径给的药物的一部分是要通过胎盘进入胎儿体内的,硬膜外给药最大的不同是胎儿接触镇痛药物的微量性,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了。”
在那间产房,大部分麻醉医生都是男性——劳动强度太大。
黄绍强向我讲起一些麻醉的细节,“产程的早期只需要一些小剂量的低浓度的就够了,越到产程后面,宫缩越来越强,频率也越来越频繁,这时我们通常采取的是增加剂量,但有时剂量增加也不一定够,这个时候需要的其实是稍微把那个浓度调高。”然而因为人力的原因,这一点很难达到,“我们只能尽可能的去个性化,但大多数可能做不到。”在这间产房,大约有 60%~70% 的产妇可以享受到无痛的服务,“除了禁忌症、产程进展过快,以及一些特殊的个人原因,基本上,只要有要求,我们就会给她们上。”
在黄绍强的办公室,我看到了那套被很多产妇形容为让人“从地狱到天堂”的硬膜外设备。
一个女士坤包似的小盒子,负责均匀地向产妇体内泵入麻药,一根细线连着一支可以按压的控制器,刚好握在手心,产妇在镇痛效果不足时按压便可额外泵入麻醉药物,增强麻醉效果,还有穿刺用的针管、透明的软管。操作时,产妇身体蜷成虾状,穿刺针穿过产妇腰部的脊椎孔,将一根细小的导管导入硬膜外腔——那是脊髓腔外的一个充满神经根的潜在腔隙。
白天,红房子医院的产房不是很繁忙——前一天的夜里,那里出生了 5 个婴儿。整个上午,待产床上只有零星几个产妇,安安静静的。这安静得益于无痛分娩的采用,“从前的产房,大老远就能听到,杀了我吧,医生,给我剖吧。”产房护士长的毛丽萍这样告诉我。这里的医护人员口袋里都揣着一张“疼痛程度数字估量表”,如果产妇达到了上面“中度疼痛,轻度影响睡眠”的 3 分以上,就可以进行分娩镇痛了。
“经常的情况是,我们问产妇,疼痛程度 1~10,你觉得自己是第几级?她们回答,我觉得是 200 级,赶紧给我上无痛吧。”她说,“从前产妇疼痛的时候,我们去安慰、沟通,其实比较苍白、无力。上了无痛,产妇不会大喊大叫了,不需要消耗过多体力去抵御疼痛,产力得到了积累,参与度和配合度好了很多。”这位在红房子工作了 20 多年助产士很注重生产过程中产妇的“参与度”,她认为,上无痛提升了产妇在分娩中的参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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