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氏家训》序言后的第一篇就是《教子》,讲的是教育子女的问题。颜之推在这一篇中提出了几个关于教育子女的重要见解,对我们今天做父母的仍然有参考价值。
一、教子要趁早:教育从小开始,越早越好
颜之推在《教子》篇里首先提出了一个教育子女的重要原则,就是教育必须从小开始,越早越好。
我们现在做父母的,常常有一种普遍的误解,以为教育要到孩子懂事以后才开始,至少要等到小孩子上幼儿园的时候,父母才会开始重视孩子的教育问题。而《颜氏家训》告诉我们,教育子女要越早越好。
早教分为几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就是胎教。
颜之推认为,如果可能,在孩子没有出生以前就应该开始教育。他提到古代“圣王有胎教之法”,王妃们“怀子三月,出居别宫,目不邪视,耳不妄听,音声滋味,以礼节之。”(妃嫔怀孕到三个月时,就要迁居到别的宫室去,眼睛不乱看,耳朵不乱听,音乐、饮食都按照“礼”的要求加以节制。)这里说到的“胎教”问题,即使以今天的科学知识看来,也是有道理的。母亲在怀孕的时候,不仅吃什么东西对胎儿的成长有影响,喜怒哀乐的情绪也会影响胎儿,尤其会影响到孩子未来的心智与精神。所以怀孕的时候,尽量不服用不必要的药物,少吃辛辣刺激的食物,多听美妙的音乐,多看美丽的风景与图片,不生气,不悲伤,是每一个母亲应有的常识。有科学家做过试验,让奶牛听美好的音乐,牛奶的产量会增加,品质会提高。奶牛尚且如此,人类母亲怀孕的时候保持端正而愉快的心情与情操,对胎儿的心智健康无疑也会产生良好的影响。这样看来,古人所说的“胎教”,并非神乎其词,完全是有科学依据的。
第二个阶段是婴幼儿学前教育。
如果说胎教需要注意,那么孩子出生以后的教育就更应该用心了。不要以为孩子无知无识,不会说话,事实上,从他一出生,一接触到外部世界,就马上开始了认识世界的历程,像海绵吸水一样,他时时刻刻都在吸收、学习。幼儿学习和吸收的速度跟成人比起来要快得多,简直可以用“贪婪”两个字来形容。
试想,我们一个成年人,长大一岁,能学到多少新东西?对大多数成年人而言,几乎毫无长进。但是一个婴孩,从零岁到一岁,从一岁到两岁,他能学到多少东西?一个聪慧的小孩,一岁的时候就开始牙牙学语,碰碰磕磕地学走路了,两岁的时候已经可以正常走路,并且讲很多话了,那速度简直是不可思议。尤其是语言学习能力,大人与小孩完全不能相比。
我高中时候学俄文,觉得轻松得很,每堂课教的新单词我不到下课就已经背熟了,还拿过武汉市俄文演讲比赛第一名。可是当我四十岁来到美国,学起英文来,特别是口语,简直觉得如“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一天到晚带着单词本在身上,连等公车都不忘记背单词,这样花了两三年功夫,才勉强可以听得懂老师讲课。在美国留学的时候,常常看到这样的情形,一家人移民到国外,一年之后,小孩就可以跟外国小孩叽里呱啦地谈得很热火了,而成年的父母却连几句最简单的外文也没学会。
语言如此,其他也一样,教育越早开始越好。颜之推引用孔子的话说:“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这真是至理名言。好的品德一半是天赋,一半就靠少年养成。好的习惯则更是需要在青少年时代加以培养,一旦在这个时期养成了坏习惯,长大后就很难改过来。颜之推接着还引用了当时的一句俗语:“教妇初来,教儿婴孩”,就是说,教老婆要从嫁过来的时候就开始,教孩子要从婴儿时代就开始。为什么教老婆要从嫁过来的时候就开始呢?因为在传统社会,老婆刚嫁过来的时候,年纪还轻,十五六岁,又没有依靠,在家里完全没有地位,要在夫家站稳脚跟,就必须虚心接受丈夫和婆婆的指点才行,所以这个时候教育最起作用,最容易被接受。
为什么教孩子要从婴儿时代就开始呢?这是因为,孩子刚生下来,离开父母不能生存,一切都是一张白纸,这个时候教他什么就是什么,也最起作用,最容易被接受。“教儿婴孩”,“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这十四个字,我觉得所有父母都应当视为座右铭。
二、教子要从严:溺爱是孩子一生的隐患,不能只爱不教
颜之推在这一篇中提出了教育子女的第二个重要原则,就是教子要从严,不能只爱不教。颜之推说:“吾见世间,无教而有爱,每不能然。”(我看到世上有些父母,对子女不加以教诲,而只是一味宠爱,总觉得不能同意)。又说:“父母威严而有慈,则子女畏慎而生孝矣”(做父母的既威严又慈爱,那么子女就会敬畏谨慎,并由此产生孝心了。)就是说,他很不同意一般人对子女只爱不教,只有父母威严,又有慈爱,子女才会畏惧谨慎,对父母产生孝顺之心。
父母对子女慈爱,是一种天性,甚至可以说是连动物都具有的本能,因为这是任何一个物种要延续自身的生命都必须具有的品性。一只母狗生了一群小狗,当陌生人走近,它便会呲牙咧嘴地发出恐吓的叫声,生怕自己的子女受到伤害。愚夫愚妇,没有受过任何教育,也知道疼爱自己的子女,正所谓“水往下流”,“虎毒不食子”。
但对子女要严加管教,却不是每个父母都懂得的,因为这需要更高的理性,更长远的目光。以前的中学语文课本上有一篇文章叫《触詟说赵太后》(选自《战国策》)。说战国时代赵国被秦国急攻,赵国向齐国搬救兵,而齐国要赵太后的小儿子长安君做人质,赵太后舍不得儿子远离,怕儿子吃苦,不肯答应。所有大臣的劝谏都不管用,最后是一个名叫触詟的大臣说动了赵太后。他说,对子女的爱,要看得深远(“为之计深远”),现在让长安君做人质,为赵国做出贡献,在赵国打下深厚的基础,将来才能永保富贵。这样为长安君的长远利益考虑,而不是只看到眼前一点小损失,才是真爱。结果赵太后接受了触詟的意见,让长安君去齐国作了人质,借来了齐国的兵,救了赵国。
孩子要经历磨练才能成才,但有些父母往往不懂得这个道理,总是怕孩子受了委屈,不忍心看孩子受眼前之苦,该骂不骂,该打不打。颜之推说,这是“重于诃怒伤其颜色,不忍楚挞惨其肌肤。”(不愿意严厉地呵责怒骂,怕伤了子女的脸面;不忍心用荆条抽打,怕子女皮肉受苦。)
我们不提倡体罚孩子,但一些父母溺爱自己的子女,失去了起码的是非准则,“饮食运为,恣其所欲,宜诫翻奖,应诃反笑。”(他们对子女的饮食起居、言行举止,任其为所欲为,本该训诫的,反而加以奖励;本该呵责的,反而一笑了之。)就是说,孩子想吃什么就喂什么,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应该批评的反而奖励,应该责骂的却一笑而过。
这样的结果,只能是让孩子不懂得是非,以为应当这样,等到长大了,习惯养成,再来管教已经不起作用了。这个时候父母的责骂反而会引起子女的反感,造成父子之间的怨恨,养出一些逆子、败家子来,“至有识知,谓法当尔。骄慢已习,方复制之,捶挞至死而无威,忿怒日隆而增怨,逮于成长,终为败德。”(等到孩子懂事以后,还以为本来就该如此。子女骄横轻慢的习性已经养成了,这时才去管教、制止,即使将他们鞭抽棍打至死,也难以树立父母的威信。父母的火气一天天增加,子女对父母的怨恨也越来越深。这样的子女长大成人以后,必然是一个没有道德的人。)
因为父母溺爱导致孩子成长出现问题的情况,自古以来就存在,而在我们今天的社会表现得更加严重。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我想这里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中国人对自身传统的质疑和放弃,二是现今特殊的家庭结构导致。
先说第一点:家庭教育的全盘西化,西方式的“爱的教育”的歪曲实践。
五四运动以来,中国自身的传统文化受到强烈的质疑和猛烈的批判,西方的观念一股脑地涌进中国,一切都被认为比中国好,比中国优秀,比中国先进。以对子女的教育而言,中国人(尤其是士族)从前对子女的严格管教,包括适当的打骂,都被认为是封建的、野蛮的、落后的。而西方人对儿童的态度被片面地总结为“爱的教育”,逐渐成为一时的风尚。很多人误以为,对子女只要一味地爱就行了,忽视了严格管教的一面,甚至认为严格管教根本就是错误的。
其实这种理解相当片面,包含了很多误解。一方面,它没有看到,中国传统教育强调“严格”,其实是为子女的长远利益考虑,是一种更深的爱的表现。另一方面,这种理解过分强调西方人对儿童的正面鼓励,而没有看到西方人其实也有他们自己严格的一面。比方说,在公众场合,例如飞机上、火车上,西方的孩子一般都很安静,很少高声喧哗或者打打闹闹,因为他们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只要发生这种情形,就会被父母严厉禁止。再比如,西方的小孩不论家庭多么富有,在十五六岁的时候,父母就会教育他们,零用钱要自己去赚,可以送报纸、给邻家除草;等到上大学、读研究所,都要自己打工来赚学费——这些我们中国父母能做到吗?
再说第二个问题:中国式的家庭结构的不利影响。
中国实行生育一胎化以来,一对父母只有一个儿女,一个孩子六个人(父亲、母亲、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疼,自然宝贝得不得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要什么给什么,生怕孩子不高兴不满足。上了大学,还要父母亲自送到学校,放好行李,铺好床铺,甚至还要在学校附近租房陪读。
不久前,看到报载一条消息,说一对住在香港的父母,居然舍得让十六岁的孩子到武汉来求学。这样一件小事,就大登特登,好像父母、孩子都很了不起。我看了以后只有苦笑,这种故事在报上宣扬,正好反衬出我们这个时代大多数父母过分呵护自己的子女,而大多数青年又缺乏独立生活的能力。
我自己七岁时远离父母,十二岁考上初中,学校离家一百一十里路,学校在什么地方,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不要说没有汽车可坐,连一个带路的人都没有。开学的那天,只有起个大早,背上包袱,跟着一个做生意的小贩,一路小跑,鼻孔流血,双腿肿胀,但最后还是走到了学校。这是我人生重要的一课,我由此懂得,人生的路是必须自己去走的,只要有勇气,有毅力,不怕吃苦,也总是走得出来的。(编者注:可参见唐翼明散文集《宁作我》中“上学的路”一文)
今天的孩子为什么就变得如此娇嫩了呢?一个个都像温室里培养出来的花朵,动辄就“受伤”“抑郁”,甚至走极端,面对压力是“草莓族”,独立生活是“月光族”。很容易摔倒,却不容易爬起来。人生的路波谲云诡,现实残酷,竞争激烈,我们的父母如果真爱子女,为什么不为他们的长远利益多考虑一些呢?你呵护得再周到,能管他一生一世?你的儿女终归是要自己面对生活、面对世界的,为什么就是这样浅而易见的道理,许多人却不明白!
我觉得,今天很有必要提倡严格管教子女,恢复我们祖先的好传统,尤其是对那些所谓“官二代”“富二代”而言。从前有句俗话:“棍棒底下出孝子。”这话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人赞成了,我却觉得大体上并没有说错,只是我们不一定要动用棍棒,精神和原则仍然是对的。
颜之推在《教子》篇中举了一严一宠两个例子。一个是梁朝的名将王僧辩,母亲管教甚严,他已经做了将军,年过四十,做错了事,母亲还会拿棍子打他,结果他成就了一番大功业。另外一个例子是梁朝的一个学士,很聪明,有点小才华,父母逢人便夸奖,错误则替他掩盖,结果从小养成了骄傲自大的习惯。后来做武将周逖的幕僚,因为言语顶撞,被周逖杀了,连肠子都抽出来,以血涂鼓。所以父母对儿女太过宠爱,反而会害了他们。而严加管教才是真正长远的爱。
《礼记·学记》说:“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三字经》说:“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俗话说:“养女不教如养猪,养子不教如养驴。”这些话都很对。养而不教,教而不严,无论对自己、对子女,都是罪过,值得所有为人父母者警惕。
我自己七十年的人生经验告诉我,严格管教的子女,很少有成为败家子、不孝子的,而过分宠爱的子女,则不少成了丧家败业之子,甚至变成不孝子,虐待、杀害父母的逆子都有。我在台湾就看到一则消息,说一个小康之家的儿子,十八岁,父母就给他买了价值百万台币的轿车。后来他挥霍无度,不断向父母索取,父母实在给不起了,拒绝再给,这个青年竟然用乱刀把父母双双都砍死了。面对这样残酷的事件,我们应当懂得一个道理,那就是:“慈”是天性,是不需要教的,而“孝”却不是天性,是需要教的。所以我们看传统的“十三经”,有一部《孝经》,却没有《慈经》,就是这个道理。康有为在《大同书》里也说过:“人之情,于慈为顺德,于孝为逆德。”“顺德”是顺天性而得到的,是无需教的;“逆德”则是逆天性才有的,所以必须教。如果我们不想自己的子女将来变成不孝子、逆子,就要从小严加管教,否则将来后悔莫及。
在严格管教方面,做母亲的特别要注意。因为孩子是“自己身上的肉”,所以天下的母亲几乎没有不疼爱自己的子女的。这种母爱如果缺乏理性的平衡,很容易流为没有原则的溺爱。做父亲比母亲多少隔了一层,加上父亲一般理性较强,社会经验丰富,怕孩子不成器,将来在社会上缺乏竞争力,所以往往对孩子要求比较严格。平时我们说“严父慈母”,称自己的父亲叫“家严”,称自己的母亲叫“家慈”,就是这样来的。
我的主张倒相反,做父亲的不妨慈爱一点,做母亲的却要严格才好。我主张“父慈母严”。为什么要“父慈母严”呢?因为母亲容易太“慈”,父亲容易太“严”,太“慈”则容易娇惯孩子,太“严”则容易产生父子间的沟通困难。母亲严一点,孩子一般不会因此疏远母亲,父亲太严了,孩子很容易疏远父亲,甚至憎恨父亲。我们如果细心观察前人的故事,就会发现“父慈母严”的道理。
中国古代许多著名人物的母教都非常严格。宋朝抗金名将岳飞的母亲,在儿子的背上刻了“精忠报国”四个大字。大文学家欧阳修父亲早逝,家贫,母亲用芦苇在沙上画字,教他读书,终于成为大有学问的人。近代的胡适也是父亲早亡,母亲对他从小就严格要求,做了错事罚跪床前,一跪就是几个钟头,胡适后来成为中国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中国近代思想最先进学问最通达之人,这跟早年严格的母教显然是分不开的。
所以,虽然《颜氏家训》从立意上说是写给做父亲的人看的,在当下这个时代,做母亲的也极有必要一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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