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籍家长幼儿园“争夺战”:上小学拼学区房,上幼儿园呢?
刘晓林
不是家长的错,也不是幼儿园的错,不是教委的错,就是供需不平衡
柳安最近过得心神不宁,即便是半个月前的儿童节,也只是在当天上午带着孩子去公园随便玩了会儿。再过三个月,柳安三岁多的儿子源源就将进入幼儿园,由于西城区的幼儿园大多采用在园区门口贴通知的形式招生。所以,整个五月她几乎隔一天就要去幼儿园门口看一下。
儿童节这天下午,柳安就又去了想给儿子报名的那家幼儿园门口看是不是贴出招生简章了。对柳安已经眼熟的保安告诉她,6月5日早上9点会贴出招生简章。柳安想给孩子报名的幼儿园看上去并没有什么障碍——在很多人看来,他们的条件十分具有优势。
柳安老公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按照就近原则,她们的房子就在幼儿园所在小区的对面,房子户主是孩子的爸爸,父子俩的户口都落在这个房子上,应该说是录取条件中的第一类。但从5月份开始,所在小区里的一位孩子奶奶说,去年很多本小区的孩子都没被录取上;又听自己小区的宝妈说附近的公立幼儿园赞助费都以5万起步;再听说今年托关系找所属片区的派出所所长已经不管用了,得找教委的人才行……小区里的孩子都找了四五个备份幼儿园。
然而事情与想象的完全不一样。6月5日终于到了,就在这一天,整个西城区的所有公立幼儿园同时启动招生。当天上午9:30来到幼儿园门口的柳安,看到了已经排出几十米开外的队伍。贴在门口的招生公告显示,幼儿园今年计划扩招总计100名小班幼儿,报名时间有7天,但柳安在10:15领到报名表上显示已经第235位。
家长论坛里陆续传来的消息显示,一天内,各公立幼儿园的录取名额和报名人数比已经达到100:500、50:800、……,所有的信息都在提醒柳安,战斗已经打响。没有托关系递条子,完全靠“裸报”进公立幼儿园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不是家长的错,也不是幼儿园的错,不是教委的错,就是供需不平衡”,一位教育政策分析师劝柳安收起坐等录取的侥幸心态。
二胎带来的入园高峰已经到来,但幼儿园的扩充却远未跟上,加上柳安所在西城区的教育资源被炒得火热,“僧多粥少”已经使公立幼儿园成为稀缺资源。所谓“起跑线上的竞争”早已从小学提前到了幼儿园。
妈妈们的焦虑
柳安并没奢望让儿子必须进市级示范的公立幼儿园,用朋友的一句话说,那些幼儿园“安排递条子的都安排不过来呢。”
她的目标是上一所还不错的公立幼儿园。由于大部分时间跟公公婆婆住在一起,柳安的儿子一出生就落户在了宣武区爷爷奶奶的户口本上。老宣武的教育资源本就薄弱,随着小区里新出生的孩子越来越多,上幼儿园成了大问题。孩子爷爷家附近有一家社区幼儿园,柳安去考察过,便宜,一个月才700元,但其实只是租了老居民楼底层的两间房,十几个孩子由几个下岗的中年女性负责照管,没有户外活动空间,看过拥有单独校舍、户外活动区域宽敞、玩乐项目专业丰富的规范幼儿园之后,柳安毫不犹豫地否决了。
凑巧的是,就在去年,柳安夫妻位于广安门外的房子对面小区里新建的幼儿园开园招生了。她清楚地记得6月初面试那天,成批的家长带着孩子在社区居委会外等待。大家都用一种奔走相告的兴奋表情谈论着这家终于出现在这个片区的西城区一级公立幼儿园。旁边则聚集着很多推车里坐着一两岁孩子的家长,他们认真打探消息,为孩子今后两年的入园搜集信息。理所心安的,柳安觉得儿子的幼儿园问题这下解决了。
在等待儿子长大的一年时间里,柳安除了让自己先生把他和孩子的户口都转到了广安门的房子上之外,并没有做什么准备,就等待着招生、报名、入园。她在网上论坛里看到,她这种情况叫“裸报”。
与小学拼学区房不同,幼儿园拼的是人脉和财力,在这一点上柳安很清楚自己无可奈何。她曾在这所幼儿园门口向一位等待接孩子的老人打听,她家孩子是不是找了人才进去的,老人有点支吾的说“那……多少得找点人。”柳安回去问丈夫,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有没有类似人脉,自己先生回答干脆,“没有,上哪儿找人去?”
至5月中下旬,海淀区的幼儿园入园信息采集已经结束、东城的公立幼儿园报名结束,朝阳区确定6月1日开放幼儿园入园信息采集系统。只有西城还没有任何动静。柳安开始如热锅上的蚂蚁,她在一个幼儿园网站上看到一个关于北京西城幼儿园入园趋势和政策解读的讲座,随手就报了名,半小时,就看到很多人在留言去抱怨怎么这么快就报满了。
朋友听说后不屑地问她,“你听讲座有用吗?能帮你找人吗?最终还是得靠托人走关系。”朋友说的没错,这个讲座没为她打开另一扇门,但让她更清楚的认识到,她的战斗姿态和实力储备都远远不够。
“最好选择离家近的公立幼儿园,无论从学费还是规范程度上来讲。”讲座主讲老师——北京幼儿园、幼升小、小升初资深教育规划师王玉开宗明义。这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老师已经从事北京的教育咨询工作近6年。但王玉坦言,“我家老二已经快两岁了,我之所以做这个工作就是为了给孩子们以后的教育积累政策和人脉资源。
王玉对北京各城区幼儿园如数家珍:在北京教委备案的幼儿园总共有1512所,其中西城区有69所,公立58家,私立11家,公立中的市级示范幼儿园有19家,在五个大城区中,西城幼儿园总数仅高于东城。但由于历史久,西城的为数不多的几家一级一类园和市级示范园都建于新中国建国前后,地理位置、环境和软硬件资源都很强。比如北海幼儿园(很少对外招生)、三教寺幼儿园、回民幼儿园、长安幼儿园、洁如幼儿园等。这些传统幼儿园与北京各区的重点小学一样,成为家长人脉和财力比拼最激烈的平台。
王玉很快就点名了柳安孩子爷爷奶奶家附近的那所市级示范幼儿园,“2016年招收220人,报名3000人,所有教职工加班直到9月1号前才完成报名和录取工作。”柳安听说过,那个幼儿园今年的赞助费已经涨到了8万。
为什么现在入园矛盾比较严重?就是孩子多,学位少。尤其在西城,很多幼儿园是部委办园、单位办园,一般孩子进不去;更让家长焦虑的是,即使是教委办的公立幼儿园,幼儿园也没有说有房产就必须收你,只是相对就近。因为西城的老师多,所以原则上是先保障教职工子弟和教委系统之内的需求,这是‘不成文的规定’。名额剩下的话,会接收附近的居民。
坐在柳安旁边的宝妈住在月坛,那个集中了发改委等多个部委的区域,她的孩子几乎没有公立幼儿园可选择。她说过来听课就是想知道,除了私立,还有没有其他可能性。
接下来的话是王玉面对每个咨询者时都要首先强调的,“北京户口的孩子,第一顺位,是房主和户主是监护人的,孩子的户口在这儿,而且有一些幼儿园要求出生即落户,也即孩子出生报户口的时候就落在这里,这会是以后的大趋势。”第二顺位是老居民、老住户,“一般的话保障三代之内直系,即房产是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这‘四老’的,而且孩子出生即落户在这房子上。”王玉对柳安说,“你属于第一顺位,但只能说争取,没有人脉只能靠运气。建议你还是备份几家,我了解最多有找十家备选的。”
稀缺的幼儿园
白纸坊,牛街往南,南城人口密集区,这里住的大多是老北京人。由于可以盖高层,宣武的居民密集度和幼儿入学需求远远大于长安街以北的城区。
为了照顾生病的老人,柳安一家目前就住在这里。每天下午五点半,一拨一拨的孩子从电梯里推出来,聚集在楼下健身小广场,似乎就在几个月间,又有一茬孩子出生了。和小区孩子家长聊天,是柳安获取孩子入园信息的主要途径。柳安发现,大家都处在“私立上不起、公立上不了”的幼儿园入园焦虑中。“幼儿园的事都是孩子她妈在跑,我们老人什么忙也帮不上,不认识人,赞助费又太高”,三岁女孩儿心仪的姥姥向柳安感慨,心仪妈妈在别处买了学区房落了户,考虑到方便老人接送,决定在这边上幼儿园,但她发现,首先,没有什么幼儿园可选,其次,稍好点的幼儿园都需要数万元的赞助费。“我们就上私立了。”另一个宝妈挺着肚子跟柳安说,肚子里的二胎已经五个月了,对于三岁的老大,她没有余力去挤公立的门槛,早早的定了最近的离家两站地的私立幼儿园。
住在柳安楼上的回民家庭同样无奈,“回民幼儿园正在找关系,1万块钱进不去就算了。”牛街的回民幼儿园因为软硬件都比较好,成为南城的热门园,“我们孩子爷爷的房子就在牛街,但去年那小区就一个孩子进了回幼。”孩子奶奶说,听说赞助费远超他们的心理预期,估计希望不大。
王玉说,每天向她咨询的80%以上的家长都是这种情况,焦虑情绪在笼罩着越来越多的家庭。
“从幼儿园报名的数据统计来看,东城今年新增了2000多人次(有一个孩子报几个幼儿园的情况)的适龄幼儿,西城目前没有数据,但幼儿园新增入园名额很少,满足不了这么多幼儿的入园需求”。王玉说。“幼儿园非京籍的我就给一句话,上私立的,上公立的话没有多大必要。”王玉说,“2014年之后,西城的小学和幼儿园入学问题越来越突出。除了方便接送和学费低的考量,我接触的很多家长,小时候就是皇城根出来的、四中出来的,他们会说我小时候上的就是北海幼儿园,凭什么孩子进不去?有这方面的情节,也叫心结。”
柳安和自己先生都没有这种心结。但纠结是一样的:既然有北京户口,为何无法正常走入公立园的大门?同事告诉柳安,自己家孩子上的公立园,每月不足1000元费用,不定期检查身体,牙齿涂氟,邻居外地户口上的私立,每天就多一节英语课,每月8500元,夫妻一方的收入都填进去了。
但与小学和初高中的规模招生不同,规模大点的幼儿园每年也就收五个班。根据教委规定,小班25人,中班30人,大班35人,不能超标。“因为公立幼儿园每个孩子每月交的900+500元(市级示范园),或者是750+500元(一级一类幼儿园)的费用,运营不了整个园,而且幼儿园是惠民项目,教委每年还要给幼儿园定时拨款。”“幼儿园也有难处,”王玉称,教委要求幼儿园人均面积在7.5平米左右,必须有配套的操场、室内活动场地等。“西城寸土寸金,拆迁拆不起,幼儿园又属于惠民项目,不属于盈利性项目。所以幼儿园扩容方面,西城教委很难做,私立公立都没有地”。
受限于面积,有些市级示范幼儿园每年只能招两个班50人左右。“中央要求教育公平性,所以去年北海幼儿园拿出了将近100个名额收普通的老百姓孩子,这是北海幼儿园第一次招‘裸考生’。”王玉称,这是近年来少有的大规模公开招生。公立上不了,私立也不够。私立幼儿园通常在年初就开始招生,而且要求提前报亲子班,由于下手太晚,柳安周围几所普通私立幼儿园也已经被占满位了。
资源的稀缺,让赞助费成为现实而合理的存在。柳安在网上看到,虽然受到教委的严格限制,直到2016年,好几家一级示范园的招生指南中都明确写有赞助费标准,一般是一年2万总计6万。据悉,今年的行情是最高已经到10万了。“我们现在就在算,如果加上赞助费算下来还是比上三年私立的学费便宜,那就交赞助吧。”一位宝妈跟柳安说。
“裸报”者的等待
所有西城区的公立幼儿园在6月5日同时启动招生,这打了柳安一个措手不及。论坛里,很多家长说当天开着车一个幼儿园接一个幼儿园的拍门口的招生公告,希望第一时间把名报上。
柳安报的幼儿园今年将招100人,计划发放报名表450张,在柳安领到第235号报名表后没几分钟,幼儿园关了大门。众多家长仍在烈日下排队等待,但有消息称,因为报名人数太多,园方决定下午3点后才发放剩下的报名表。
下午,孩子爷爷小区的宝妈告诉柳安,附近那家很难进的公立幼儿园扩招了,今年招10个班,以前只有5个班。“试试吧,万一进了呢,哪能只报一家啊。”柳安心里的火苗开始被点着,迅速回家在网上报了名,邮件回执显示,在她之前报名的已经有近600人。报完名的柳安重新看招生简章时才意识到,10个班竟然都是半日班。
第二天一早,夫妻俩进入“战斗状态”,孩子爸爸开着车将广安门外和白纸坊附近几家幼儿园的招生简章都拍了下来,然后把报名链接发给柳安。中午,柳安关注的一个微信公号贴出了西城区超过30家幼儿园的招生简章。
柳安惊讶地发现,一方面,为了应对适龄入园幼儿的增多,几大一级幼儿园空前扩招,小班都增至10个班约250人左右;另一方面,受限于幼儿园承受能力,今年招收的全部是半日班。“幼儿园校舍有限,但又要解决供需矛盾,所以只能采取权宜之计。”王玉说。
“就上半天,那家长还是解放不了啊?”论坛里一片错愕,许多人刚燃起“裸考”的希望,又陷入了孩子剩下“半天”如何安排的苦恼中,“只能让老人再辛苦一年了。”
柳安的心越来越沉,除了对半日班的纠结,对于她备选的第二家幼儿园,同学告诉她三年前自己儿子报名时,已经是录取90人、报名800人的盛况,她是提前一年找人层层塞钱才进去的。“不找人真的很难进,那年只有几个是裸报的,还是靠家里老人天天去幼儿园蹲点,求老师帮忙才进的。”
这种裸报者直接“冲进内场”的求助方式柳安很快见识到了,在一个幼儿园用于下载报名表的公开邮箱中,突兀的放着一封报名邮件,该邮件在3月份发送,以孩子姓名命名,发邮件的家长对院长留言称,“抱歉直接发到这个邮箱,因为我太想让我的孩子上咱们幼儿园了。”附件里,孩子的信息、家里的户口本、房产证信息一览无余。
6月6日下午,感觉希望越来越渺茫的柳安和她先生开始疯狂的找关系,很快一个微信群里的朋友表示,认识教委的人或许可以帮忙想办法,几个小时后微信告知柳安,“需要5万元关系费,如果可以接受就往下聊”。这个费用超出了柳安的预期,但对方直言,“能把钱能送出去才是最安心的,好多家长拿着钱没地方送。”他说的没错,柳安只能回复再考虑一下。
认清现实的柳安决定做个保底备选,她去考察了孩子爷爷退休单位的托儿所,那里最大的优点是吃的好,但基本上什么都不教,在这个上小学前需要将拼音、加减都学会的时代,柳安并不愿意把儿子放在那里。但事实上,连这个内部招生的幼儿园也需要找人搭线。
同一天,夫妻俩开车路过了那家录取比例13:1的市级示范幼儿园,看到充满童趣彩绘的校舍、宽敞的户外活动操场以及各种课外活动的宣传照,落差之大,让柳安一声叹息。“公立的一级或示范幼儿园在教育理念的贯彻上做得是比较好的,整个配套,包括老师对孩子爱心,耐心都做得比较到位,还会有各种兴趣培养、潜力开发。最重要的是不会出现私立幼儿园虐童的事件,所以口碑高。”王玉说。
和所有家长一样,柳安希望在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多的给孩子提供享受更好教育资源的可能性。她很清楚,并不是没有幼儿园可上。她身边不乏每月豪掷8000到1万元,将孩子送到私立高端幼儿园的家长。位于南城地标陶然亭附近的一家国际幼儿园,每月学费高达1.3万,三年下来需要投入超过40万。这超出了她的财力预算范围和教育价值观。
幼儿园报名的第三天,拿着户口本房产证去复印的柳安在电梯里遇见了住在楼上的老夫妇,他们说自己两岁多的小外孙已经跟着女儿在巴黎上了幼儿园,幼儿园是政府指定的,接送方便。回到家里,父母打电话来问进展,叹息说还不如把外孙带回老家,空气好,小区里就有很好的私立幼儿园,一个月才不到2000元。
放下电话,柳安开始后悔研究生毕业后没听父亲的建议选择留校。“如果你们夫妻有一方的单位是部级以上的,那就不用担心了,直接有对口幼儿园。或者说有一位是大学教师,比如清华的老师,那从幼儿园到中学十几年的教育就都解决了。”王玉的这句话,柳安已经整整琢磨半个月了。
(应要求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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